《你只欠我一個道歉》The Insult
2018 │ 黎巴嫩LB │ Color彩色 │ 114mins │ 輔12級
導演:薩德·杜埃希 Ziad Doueiri
要以影像來處理歷史的新仇舊恨,常見的手法是讓觀影者回到當年的時空環境,主角在情境中抉擇善惡,妳/你會見到被害者受壓迫的事實。不過,善惡對錯在真實的情況下往往無法一刀兩斷,簡化處理的結果往往忽略更複雜的歷史真相。《你只欠我一個道歉》這部代表黎巴嫩角逐奧斯卡最佳外語片的電影,其企圖心在於處理過去的歷史事實,但導演卻讓故事留在現在,過往的歷史衝突隨著事件的開展逐步讓觀影者看見,彷彿主角們仍活在過去的某個時刻裡。
影片從男主角東尼身處在黎巴嫩基督黨(影片虛構的政黨,但其實是影射黎巴嫩的長槍黨)的造勢大會現場返家,逐漸可以認識到他是一位右翼基督教政黨的激進狂熱者。返家後男主角與妻子對於兩人未來生活的對話,妻子提到想要搬去貝魯特不遠的達穆爾,找尋一個安靜之所。表面上僅是兩人對未來生活願景的爭執,但實際上這座城市卻是內戰仇恨衝突的根源地,導演在此已埋下了日後鋪陳的伏筆。
爭議的起點是東尼家陽台的水管外露,排水流出會波及路人,附近施工單位的工頭希望能進屋內修繕,一個好意的行為居然登門造訪時吃了閉門羹。結果工頭葉瑟基於路人與施工安全,仍堅持幫他修繕,沒想到居然反被東尼打爛了排水管。葉瑟憤怒下罵了一聲『王八蛋』,引爆彼此間的衝突。工頭葉瑟其實是非法的巴勒斯坦難民,一副勤勞樸實的模樣,情緒激動罵了髒話,但這句髒話的脫口而出,反而是一種如同台語諺語『好心卻被雷親』的情緒,明明是我好心想幫你修繕,居然還受到惡意對待,是一種憤怒與不平的咒罵。但這句咒罵,聽在東尼耳中非常氣憤,緊抓著這點一定要求施工單位道歉,否則就上法院提告。
影片從一件看起來微不足道的小事出發,而這件小事隨時都有解決的可能,但編劇卻讓衝突如漩渦般加劇,甚至讓整個社會捲入。因為施工單位自知理虧,再加上東尼強硬的態度,縱使葉瑟並不是真心的認錯,但在雇主的懇求下願意當面道歉。不過,當葉瑟到了東尼的修車廠主動當面道歉,反而引爆了更大的對立。兩人的對話沒有交集,東尼更惡毒說出了傷害巴勒斯坦人的激動辱罵『希望以色列總理夏隆剷平巴勒斯坦人』,這句話讓葉瑟情緒失控,動手打了東尼讓他肋骨斷裂。私人間的權利糾紛,上法院到底是解決衝突,還是反而製造更大的仇恨。對東尼來說,要求的是葉瑟真誠的道歉,但葉瑟反而動手打了他,讓他非得走上法院一途。沒想到,在第一審的過程中,表面上的語言與肢體暴力,因為隱藏著歷史的仇恨,雙方欲言又止,第一審法官判決葉瑟無罪。這樣的判決激起東尼的憤怒,認為司法偏頗,再加上東尼在車廠因肋骨斷裂,引發氣胸與其妻為了救夫而早產,將爭議推進到第二審。第二審中,雙方的律師反客為主成為法庭戲的主角,這齣戲最精彩的是雙方辯護律師立場迥異(但最後才讓觀眾知道其實是父女關係),訴訟的攻防,層層抽絲剝繭試圖找出真相,但過度的挖掘事實反而成為一種扒糞式的窺探,整個事件隨著媒體報導,社會如同內戰般對立,早已偏離了原本的樣貌。整部片由小而大,由家庭生活空間到國家社會,由兩個人到社會所有人,甚至失控,絕對是兩位主角始料未及的。
延伸思考問題
- 生活中是否有類似影片裡的小衝突,但背後卻隱藏著屬於我們社會中更深沈的歷史記憶與傷痛?
- 記憶中與同學朋友間的衝突都是如何化解的,找出解決的原因。如果至今彼此並沒有放下怨懟,原因又是為何?
- 片中的東尼為何不要求賠償,反而只要求葉瑟給予一個道歉?這個道歉究竟是為仇恨的歷史道歉,還是為了修水管的衝突咒罵道歉?
- 影片結局法院依舊判決葉瑟無罪,但彼此步出法庭之後反而相識而笑,似乎仇恨已經化解,為何導演用這樣的方式來結局?
- 法院往往被認為是定紛止爭的地方,片中的法官想要解決糾紛,但辯護律師咄咄逼人,指出對方的不是。如果妳/你是這個案件的法官,會判決葉瑟無罪嗎?是否還有更好的解決方式?
- 妳比較認同葉瑟還是東尼對這個衝突的處理態度,原因為何?
- 影片中有不少對話相當精采,甚至點出影片所要傳達的主旨,試著找出來?
- 影片提到的語言暴力與肢體暴力是否有輕重之別?妳/你覺得哪一個比較嚴重,而不同的傷害該如何復原比較恰當?
撰文:徐長皓
國立中央大學附屬中壢高級中學社會公民科老師,已任教十餘年,並曾參與國家電影中心-影像教育扎根種子教師培訓計畫。教書前,他只是將電影當作一般的休閒娛樂,教書後為引起學生的學習興趣,他開始將影像帶入課堂,也慢慢發展出自己的觀影與教學方式。他喜愛台灣老電影,將傳遞老電影給年輕人為重要使命。
關於這部片的討論,建議可從以下這幾個部分著手:
一、影片中的性別
事件中的衝突雙方是生理男性,而根據各國刑事案件的統計資料,男性往往佔大多數。如果這部片主角改成女性,影片仍舊有說服力嗎?還是女性可能有不同解決衝突的方式?
二、到底是誰讓衝突加劇?
事件的引爆點是東尼與葉瑟,微小的衝突為何引爆更大的仇恨,誰讓這一件事情越演越烈,媒體、政治人物、律師、法官還是過去的歷史。
三、誰才是受害者?
表面上看起來東尼被羞辱、被打斷肋骨是受害者。但在整個事件,他真的是受害者嗎?當我們得理不饒人的時候,有沒有可能以正義的姿態反而做出不正義的事情?
四、我們是否承載了歷史與如何記憶仇恨?
內戰雖然早已結束,但東尼與葉瑟仍活在歷史,因為這是他們最真實的經歷。不過,影片中有意思的地方是安排東尼有一位早產的女兒。可想而知,這位女兒未來的成長過程中,並未經歷父親的離散經驗,達穆爾經過重建也應該會是一個寧靜富饒的城市,但這段歷史的傷痛會透過家族的記憶流傳下來,但除了家族代代相傳外,媒體與學校教育也扮演重要的角色。誰是加害人與誰才是被害者,在歷史中真的那麼明確嗎?歷史與傷痛又是如何被詮釋的?新生代沒有真實的經驗,為何要相信過去各種歷史陳述,或者為何也同樣產生仇恨?如果可以的話,最好能回到台灣社會做個對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