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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從手做中認識電影:專訪兒童影像教育工作者許岑竹

訪問/蔡雨辰  圖片提供/國家電影及視聽文化中心

Q:根據岑竹的網站資料,你投入影像教育的時間已超過十年了。請先聊聊投入影像教育的契機?在什麼時刻意識到自己在做「影像教育」?

A:最早與影像教育相關的經驗,應該是2007年我還是大學生的時候,因為參與學校的電影小組社團,收到竹北文化局的來信邀約,邀請我在「小導演大夢想」兒童影展中,為小朋友進行映後座談。這對當時的我來說是一件大事情,因為不再是單純寫一篇電影分享文,而是第一次學習站在兒童觀眾群的角度,思考我可以如何用最有趣的方式分享電影的看法。雖然稱不上是影像教育活動,但算是我首次思考討論電影這件事情中「教與學」角色流動性的契機。

我好像沒有哪一個特殊的時間點,特別留意到自己在做「影像教育」,通常是合作夥伴或是組織單位會以影像教育來稱呼,漸漸地我所做的事情就也同時被認定為影像教育。回想早期在舉辦兒童電影工作坊時,純粹是覺得既然有幸有這些教學機會,那就趁機把我認為電影中重要的元素,盡量以容易理解的方式分享給兒童。

Q:在岑竹教學生涯的早年的經驗如何?當時如何規劃課程,如何備課?

A:最早的正式電影課應該是2010年至2011年間,當時我在美國的「East Bay Center for the Performing Arts」非營利藝術教育單位工作,他們會與附近小學合作,提供藝術師資到小學中擔任社團老師,因此我有一年的時間到小學教電影課。這是我第一次自己負責約12周的課程,還要單槍匹馬去面對10幾位低年級的小朋友,除了在課程規劃上完全不上手之外,更別說班級管理了,上課有一半時間我都在追著小朋友跑,或一直勸說不願意把攝影機交給下一個人的孩子。(不過現在想一想還是非常有趣和感激,因為他們等於是我第一批實驗性電影教學的孩子)

2014到2016年,各種課程就開始漸漸長出自己的骨架,我也開始接不同類型的講座或工作坊,有的是以創作為主,有的是談論電影保存,但無論是哪一種課程主題,我都是越挫越勇。早年備課時,我用電影史的發展架構作為我的課程脈絡,比如先介紹第一段歷史,作個小練習,再介紹下一段歷史,再作一個小練習,這樣的方式就像是把書本的內容實體化,其實很沒有節奏感,到了第三段歷史時,大家就會開始在椅子上動來動去了,宛如魔笛手吹了一首毫無音調的曲子,完全無法吸引住兒童的注意力,連我自己都開始覺得無聊。之後我才意識到,我應該去回想自己是如何對這些事情產生興趣的?想想,我也不是從電影史的源頭開始感到興趣的呀。於是,我改以著重在「教」與「學」的流動性,調整我的上課節奏和順暢度。

設計課程的時候,我會先建構好課程目標的大板塊,再進一步思考每個板塊的細部內容,然後思索如何建立這些板塊間的橋梁。比如,今天主題如果是「認識電影膠卷」,我的教學目標板塊設定為「膠卷的透光性」、「動態攝影史」與「連續影像特性」。接著,我開始思考板塊的內容物,比如「連續影像特性」會介紹電影膠卷為什麼拉開來的長度這麼長,那麼就要帶入逐格影像的觀念,但又為了要解釋逐格影像,勢必還要先了解動畫原理,諸如此類慢慢往前、往細部推進。再來則要思索大板塊間如何連結,比如「連續影像特性」又如何跟「膠卷透光性」橋接?我就還要在適當的時機,再帶入另一個元素,才能順利將這兩個板塊彼此連接在一起,大概是這樣的課程設計方式。

認識膠卷課程

Q:岑竹的課程向來以「手作」為重點,如何發展這類課程的內容?對你而言,你希望兒童藉此認識到什麼?

A:電影的發展與手工脫離不了關係,比如早期動畫、手繪上色都是以手工進行,甚至是後期的剪接等等都與手工息息相關,然而這一塊是一般電影教育比較少著重的元素,因此我會想趁著教學機會,補足這些與手工有關的電影知識。而且,不單只是歷史面的介紹,再藉由直接動手做一些小作品,在教學上我想也能夠讓學生更有印象。

我的電影作品也很喜歡帶入手工元素,但畢竟教學跟自己的創作很不一樣,我要考量很多教學現場的現實性,要以「教學方便」和「易於推廣」來發展課程。比如,市面上有不少書籍和網路資料,都提供許多動畫或早期電影玩具模板可下載使用,有時候看看書本上的一些圖片,也可以猜想出內裝模樣,但我不會直接使用這些資源,我會參考而後修正與重製自己的模組,尤其是日後要帶入課程,我還必須考量到課程時間、年齡層、人數、工具、材料費上限等,所以,比如光是「動畫盤」課程,我就設計了好幾種不同難易度的模板,可以在不同的工作坊選配使用。

在手作的練習中,我最想要看到的是孩子發現我提供的模板不夠好,他們會一邊抱怨然後一邊討論如何改進,這樣他們就有自行研發的可能。又或是當他們將紙張弄破時,我也不會馬上給他們一份新的材料,而是討論如何補救,我希望他們在這短短的課程中,不只學到電影的知識,也能夠學習解決問題的方法。有時候我在課堂中使用的示範道具是用買的,課後他們的確不容易自行取得,但我都會在課堂時告訴他們,以後要如何用自己容易找到的材料或工具做出一樣棒的玩具。

Q:這麼多年來,對於兒童影像教育的心得是什麼?影像對他們而言是什麼?是否觀察到兒童們的反應有什麼變化?

A:我想先從我觀察到兒童對於影像課程有什麼反應,大概統整為以下幾件事情,第一,用詞的改變:我發現他們不理解「快轉的轉」或「倒帶的帶」是什麼意思,想想,畢竟在他們的世界裡,影片的往前和往後都是用手滑的或按的,畢竟我們的成長歷史已經完全不同了。不過,雖然我們經歷的歷史不同了,但兒童對於電影膠卷其實不會比成人感到更陌生,我原本想像在膠卷放映時,兒童會直乎不可思議,但結果發現,反而放膠卷的現場,都是成人比兒童還要興奮。第三,對於比較抽象性或是沒有劇情的電影,我也發現只要在適度的引導和鋪陳之下,兒童一樣很能懂得欣賞這些影像,並且給予相當真誠的回饋。

經由以上幾件觀察到的反應,我認為影像教育其實不會受到電影科技的改變而影響,所以影像教育應該回到「教育」本質,又或是需要平衡「影像美學」與「教育」這兩件事情。兒童對於影像的熟稔,並不亞於其它基本科目,比如他們從小接觸數學、也從小接觸影像,針對兒童的影像教育也應該要被在重要的學習科目,不過,不是被放在媒體識讀之下的社會學科,而是納入最生活化的藝術教育。影像教育的方法,也不再只是「小導演說夢想」或「用電影說故事」等太過單一的方向,畢竟,既然它可以像其它科目一樣,那更可以兼顧個人適性發展的引導教學,應該是可以很寬廣、很有發展力的一門學問。

Q:請分享近幾年二、三個印象深刻的教學經驗。

A:印象最深的是2016年,我與一間戲劇治療所「圈戲工作室」和晶體影像製作公司,合作舉辦五日兒童動畫營隊。參加的學員多為獨特的孩子,身為營隊班導的我,因為沒有特殊教育經驗,無想像會發生什麼事情,我很緊張和不安,幸好,五日營隊結束之後,我反而從這些孩子驚人的創意力和表現中茁壯起來。剛好那一陣子我經常在不同小學做一日工作坊,我每次都會看到同學間互相抄襲作品情況,比如同一排的孩子都畫了風格相近的貓咪等等。可是在這個營隊裡,每一位孩子的創作風格和方式,是完完全全的不同,他們不煩惱要創作什麼,非常有自信,而且絲毫不受隔壁同伴的影響,我們實在不需要給太多創意啟發練習,因為用創作來表達這件事情,對他們來說是渾然天成。雖然五日下來,我因為太緊張好像瘦了一圈,但至今這個營隊仍是我目前覺得最夢幻的課程,因為我見證了天才藝術家們聚在一起的時刻。

第二個印象深刻的課程是2015年,我當時任職於國家電影資料館,以承辦人身分邀約府中15動畫館合辦「電影保存特攻隊」兒童冬令營,這次營隊中,我加入了「遠足」計畫,在營隊的最後一日帶全體學員至片庫,了解保存現場環境和親自觸摸各種電影設備。同時,這次的課程我改邀請身邊的同事來做講師,這樣同事間全員一起思索「電影保存、創作和教育」三方的平衡方法,感覺真的很好。

第三個是2019年,一樣是府中15動畫館冬令營課程,不過當時我已經是獨立工作者,以個人身分接營隊課程。主題是以創作為主的「電影實驗室」。印象最深刻的原因是當時的承辦人(陳啟龍)全力支持這個課程,我的課程設計、費用和理念構想都沒有被更動,以及,我有一群很強大的夥伴,他們不僅是動畫電影專業人士(張嚴尹、林佑運,吳豫潔),還包辦了整體的班級管理。這次營隊還有一個不同之處,也是我首度將「電影實驗室」情境化,我和助教們都穿上白色的實驗袍,讓孩子們一進到教室能感受到不一樣的氛圍,我也挑戰以「園遊會」包裝成果發表會,當家長來到現場欣賞孩子的成果時,不只是單方面看作品而已,孩子必須要布置自己的攤位、繪製解說海報,以及由他們當作老師解釋各種電影原理,我認為這樣的「發表」方式,才能達到真正的回顧和複習,成果發表會才有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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