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她們的星球》My Stolen Planet

導演：法拉娜茲．沙里菲 Farahnaz SHARIFI

「革命的第一擊就落在女性的身體上。」（The first blow of the revolution lands on women’s bodies.）

《沒有她們的星球》的開頭，導演法拉娜茲．沙里菲（Farahnaz Sharifi）以自白的方式講述著屬於自身與國家的過去。晃動的影像，標記著女孩的誕生與伊朗發生全面性變革的時刻：1979 年，伊朗發生伊斯蘭革命，獨裁者何梅尼掌握政權，他的理想是建立以伊斯蘭教為本的世界秩序，建立「真主政府」的國家，其激進的宗教思想不僅排斥中東政治秩序，還認為穆斯林受到西方的壓迫。自此，伊朗女性的自由受到相當嚴格的限制。

革命發生後的三週，法拉娜茲出生在一個相對自由開放的家庭，對小法拉娜茲而言，她的家是一個安全的星球，在這裡，女人們可以自由地跳舞、歡笑、歌唱，以自己原本的面貌示人。她的家庭影像正是這種自由的見證。然而，七歲之後，法拉娜茲接觸到安全星球以外的世界，她必須戴著頭巾上學，在學校學到的第一件事是仇恨與殺戮。唯有回到自家院子後，她才能摘下頭巾；而這畫面，正是電影的主視覺——小女孩站在院子裡，微笑地注視著鏡頭。看似平凡的影像，但實際上卻隱含許多政治與社會意義上的弦外之音，拿在女孩手上的頭巾，不僅是一塊布料，而是代表來自國家對個人的掌控，強制女性佩戴頭巾正是威權政權的象徵。

電影裡描述了這種「斷裂」：時代的斷裂——1979 年之前與之後；空間的斷裂——家中自由的世界與外界受限的世界形成了兩個「星球」，而後者由何梅尼政權的獨裁秩序所支配；個人與國家記憶的斷裂——法拉娜茲像是分裂成兩個截然不同的人，過著雙重生活，在兩個「星球」之間切換；在公共場所跳舞成為罪行、飲酒是罪行、出外沒戴頭巾是罪、享受快樂的時光也是罪，然而，遺忘歷史卻不是。

這些被刻意抹去的歷史，就隱藏在那一格格由時間串接起的影格之中。導演法拉娜茲自述著她時常收購人們棄置的膠卷，小心翼翼地收藏著他人的記憶，一如珍藏自家的家庭相簿那般，當許多伊朗人選擇銷毀自己的家庭影像——那些歡慶、享受生活美好的時刻，以免成為獨裁政權的槍下冤魂時，法拉娜茲卻尋找並收藏那些被棄置的影像。一點一滴地，她個人收藏的影像成為檔案庫，填補國家被集體遺忘的過去。

在《沒有她們的星球》中，法拉娜茲從自身的故事出發，將成長經驗、與親人（特別是母親）的日常相處，連結到伊朗社會的歷史與現況，緊隨而來的抗議浪潮、COVID-19疫情爆發、瑪莎．艾米妮（Mahsa Amini）的死亡、母親的逝世，以及法拉娜茲最終流亡到德國——這些都構成她的「自製歷史」（homemade history），她在德國完成《沒有她們的星球》這部電影。運用最凡常的家庭影像，無論是自己或是他人的，重新組織敘事，以自述式的旁白串接起眾人的記憶，一格格晃動的影格呈現了我們在當前伊朗社會所無法看見的生活場景，那些由膠卷拍攝記錄的時空，美好的、歡快的時光，卻成了被恐懼與暴力給吞噬的生命經驗，遺憾地被人們棄置，而法拉娜茲像是成癮般地將這些被拋棄的事物一一拾起，仔細梳理，透過電影的形式將封存在賽璐珞化學塗層裡的記憶再次顯影。

「當我們與他人分享記憶，記憶就會從私領域走向公眾。」法拉娜茲說道，「這個故事緊密地與抗拒遺忘的努力交織在一起。他們有他們的歷史，我們有我們的。」手機成為記下「他們（當局）不願被記錄的歷史」的完美工具，這些檔案影像見證了個人的抵抗，甚至當人們會因為記錄現實而失去生命時，這部電影以其自身的存在，向外界證明了在伊朗拍攝電影、紀錄現實這些行為本身，就是一場可能賭上性命對體制的抗爭和革命行動。

《沒有她們的星球》探討電影作為多重意義上的反抗與自我保護工具的同時，也最終指向那些為自由而犧牲的伊朗女性。正如影片最後的字幕所提醒我們的那樣，這是匯聚集體記憶的電影，一首獻給所有為自由奮鬥而逝去的伊朗女性的悼歌。

引導思考問題

1. 你知道 1979年發生在伊朗的伊斯蘭革命嗎？你認為這場革命為伊朗人帶來什麼樣的影響？
2. 在電影中有許多人們開心跳舞、歡慶的場景，你覺得導演為什麼要在電影裡放入這些畫面？電影想要透過這些檔案畫面去講述什麼呢？
3. 電影中使用了不同種類與材質的檔案影像，例如膠卷、網路直播畫面，你認為這些相異的檔案影像從物質性的層面、文化性的層面、政治與歷史層面各自說明了什麼？
4. 你認為導演在挑選檔案影像的思考邏輯為何？電影如何呼應開頭的那句話：「革命的第一擊就落在女性的身體上」？
5. 你覺得導演為什麼選擇以檔案影像來創作電影？

 

撰文：謝以萱
從事電影評論、研究與策展。關注當代東南亞電影及視覺藝術發展，與動態影像展映、保存與推廣機構之研究。現任台灣國際女性影展選片人、新加坡國際影展選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