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教室裡,透過紀錄片看見世界:影像教育新手指南
文/黃品璇(臺北市立大同高中高中部國文科專任老師) 照片提供/林其良
「一起看電影吧!」我進入影像教育的契機,來自一則「看電影」邀約。
2016年,任教於新北市石碇高中美術科蘇郁涵老師邀請我,參與富邦文教基金會開設「影像教育」北區教師共學研習。這場為期半年的研習,隔週六於中山女中美術教室舉行,與會人士為高中教師。課前觀賞影片、課中討論與報告、課後寫作並繳交學習單給影評人批閱,下次上課,逐一評論並選出佳作。我曾以《莊子》「魍魎問影」的故事分析查德電影《雨季不再來》那位欲報殺父仇的少年的身影,於無數次的寫作裡,獲得一次讚賞。
歷經一學期看片、討論與寫影評,期末上臺試教,我以〈觀看vs被觀看——淺談動畫片《茉莉人生》裡的性別議題〉為課程,從片中男性如何觀看女性,試圖呈現伊朗政變後,性別認知與印象的轉變過程。研習結束後,我獲得「巡迴電影學校」合約,正式與富邦文教基金會合作開課。
自2017年至今,致力於校園推動「影像教育」,除了國文課程,我亦開設多元選修課程「乘著光影旅行」。最初,課程設計藍圖裡,為不讓「看電影」僅被視為休閒娛樂活動;或者教學上的輔助工具,我希冀「影像」能作為一門教導給學生的專業課程。
在「影像觀賞」上,為了讓學生觀賞不一樣的電影,培養多元的觀影經驗,以國片、紀錄片、劇情片與動畫片四大類別為主,讓學生觀賞不同類型的電影。僅管片單會依照時代、學生特質微調,而紀錄片《築巢人》為課程大綱裡,我要求:「絕對不能刪除的電影」。並非因為該片叫好叫座,而是因為片中自閉症患者立夫與照顧者立夫爸,能引起學生們的深層經驗,曾與這些「特殊的孩子」的相處生活。
希望藉由影片釐清病症原因與狀況,讓學生們學習同理與尊重,取代鄙視與嘲笑,這就是紀錄片《築巢人》常駐課程片單,且永不更替的原因。期末時,讓學生依喜好排名片單,不意外地,紀錄片總是敬陪末座。我告訴全班:「紀錄片是『真實』的再現,呈現出社會風貌,希望這門課能讓你們去習慣如此不帶戲劇性的演出。」翻閱回饋單,發現備註欄裡的學生回應:「紀錄片正是我們最寫實的模樣。」我深知紀錄片的不討好,但我相信它必然曾經打動人們的內心。
在「影像分析」上,學生能意識到「電影語言」的存在,增進分析影像的技巧,學習單囊括片名、海報、情節、人物、燈光、配樂、剪接、臺詞等,並以分組討論、上臺報告,探究電影本身的運作。除了前述具體的影像識讀,也要能進一步解讀背後的「影像操作」,訓練媒體識讀的能力。參加臺灣國際紀錄片影展時,觀賞《銀河有多大》,片中住在西伯利亞冰原上的男孩札哈爾,提出許多連成人也無法回答的問題,例如:「銀河有多大?」他曾指著家中牆壁所掛的普丁總統畫像,詢問母親普丁總統為何不是禿頭,母親立刻回答因為普丁長了頭髮,這問題竟是全片裡男孩發問時唯一獲得的解答。學生追查原因後,發現俄羅斯領導者有「頭髮交替規則」,這也證明這部紀錄片充滿濃厚的譏諷意味,回顧片中呈現孩童間的暴力遊戲、人類與動物的搏鬥、廝殺、烏克蘭與俄羅斯的互相攻擊,紀錄片包含各種隱喻,這些隱喻都有共同指涉的主題。
「導演為什麼這麼做?」這是影像課堂裡最常提出的問題。因為電影不單單只是講述一個故事,也呈現導演長期關注的社會議題,影像作為一種發聲工具,讓失去話語權的弱勢族群或者底層小人物,他們的聲音能夠被聽見。
今年(2023)九月,於學校對面之國賓長春電影院,選修課的學生們參加紀錄片《九槍》觀影暨映後座談會。《九槍》榮獲第59屆金馬獎最佳紀錄片,片中除了電影拍攝之外,還包含秘錄器畫面、家屬訪談、移工新聞三個片段的交錯播映,也因此,映前一週,預先播放預告片並閱讀相關新聞報導,讓學生在進電影院之前,明白事件發生的始末,承受影像可能帶來的衝擊。
映後座談上,對拍片有興趣的羅同學發問:「本片的攝影機視角為何?」蔡崇隆導演先讚賞羅同學對影片的觀察敏銳,能夠意識到視角的存在,接著,他解釋片中的攝影機視角為「亡魂視角」,模擬亡者走過人間,這也符應電影的英文片名:「And Miles to Go Before I Sleep」(睡前我還有路要趕);片中穿插不少移工的公傷新聞,董同學對於報導的目的提問:「導演,您應該有話想說吧?」蔡導回應,他希望觀眾閱讀媒體傳達的資訊時,不要受到刻板印象的囿限,例如:看見「非法」、「逃逸」、「失聯」等,就將錯誤歸咎於移工,很可能還有看不見的,仲介剝削、勞工悲歌等,體制對個人的壓迫,造成悲劇不斷重演。倘若想要暸解真相,應當分析事件背景與脈絡,適時調整觀看的角度,方能看得更為清楚分明。
曾被金馬執行長聞天祥先生稱為「年度最痛苦作品」,《九槍》無論是在主題或畫面都很強烈,如何讓學生能夠對電影裡的人物感同身受,進而關懷、參與社會,這是影像課程的終極目標。《九槍》的映後活動,採用心理劇裡的「雕塑」(Sculpture)技巧,運用肢體表現,將自己雕塑成一座雕像,並且能為雕像加入臺詞。學生選取電影裡某個重要畫面,走上臺擺出人物的動作、姿態,根據角色關係,拿捏彼此的距離,教師請學生們定格並拍下團照;接著,教師走上前,以拍肩方式,邀請學生說話,學生使用一句臺詞來表現雕塑的心聲。這個教學活動的用意,讓學生以自己的身體去詮釋角色的情緒,深入角色的想法,唯有設身處地,才能同理他人感受。
臺灣長期培育電影製作的人才,卻忽略了培養觀影的大眾。「影像教育」便是透過對電影的觀看與思考,培養學生媒體識讀與獨立思考的能力,接觸社會議題並實踐公民參與。有心投入「影像教育」的教師們,除了本身對此要有興趣,也需要合作夥伴與資源挹注,我的建議是:
其一、報名參加校外研習。例如:國立中央大學台灣電影研究中心致力於影像教案開發,當你投身於製作點子書與教具包,不只能增進自身實力,亦能造福全臺教師。
其二、與基金會、各個影展合作。例如:富邦文教基金會「全國高中職巡迴電影學校」、金馬影展(奇幻影展)「影迷新世代」、臺灣國際紀錄片影展、臺灣國際人權影展等,讓學生有機會體驗校外觀影、參展。
其三、校內成立教師社群、開放教室觀課。藉由共同備課讓教師持續發展專業知能,達到教學活化與創新。
猶記得,紀錄片《我們的那時此刻》的海報裡,坐滿了大明星,並保留一個空的座位給觀眾。不妨將「影像教育」視為一場即將播映的電影,等待著你的入席